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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重見光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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停雁山莊東苑驀然傳來朗朗大笑聲, 不知道長淵軍的那群男人們說了什麽,她聽見孫倬他們都在笑。

接著就是甩馬鞭的聲音,有一個男人的聲音格外洪亮。

燕攸寧急著找自己的鞋下床, 可是一站起來, 驀然頭暈目眩,耳中陣陣嗡鳴, 無力地跌坐了回去,她歪著塔上, 無力地喚著抱琴。

抱琴端了熱水沖過來, 急匆匆地扶起燕攸寧:“王妃!王妃你怎麽了?”

燕攸寧的心猶如擂鼓, 激烈到疼痛:“王爺呢, 王爺是不是走了?”

抱琴道:“王爺是要走呀,昨日聖旨都來了, 王爺昨晚一夜沒有睡,將長淵軍都整編好了,今日就出發。可能是王妃睡得沈, 還沒有出發,那邊也沒來叫, 我去說一聲, 等王妃梳洗好了, 咱們就上路。”

燕攸寧搖搖頭, “只怕, 沒人想讓我們跟著去了。”

抱琴驚詫不已:“王妃你怎麽這樣想?”

那王爺待王妃大家夥兒都看在眼底, 如今要回長雲了, 怎麽可能不帶王妃一起回去?

燕攸寧苦澀難當,昨夜裏霍西洲說了那樣一番話,他知道那番話句句出自他的真心, 一直以來,他真的是這樣想的。

在他的心底,她不過是個貪慕虛榮的女人。心裏明明愛著的是兩年前的霍西洲,可是卻還是為了現在的權勢,用毒蘑菇騙他動惻隱之心,騙他娶她為妻,原來他心裏一直是如此委屈。

怪不得以往每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兩年前的事情,她雖看不見,卻能感覺到他對於此的排斥與抗拒。

原來如此。

抱琴埋怨王妃不該多想,當務之急,趕緊將自己收拾好,男人們早就料理妥當了,他們飛騎回長雲要不了幾天,但是帶上王妃就必須雇用馬車,路上本就會耽擱,怕再收拾慢了,讓那些男人們心裏頭譏笑。她用最快的速度為王妃梳洗穿戴,送她出東苑。

李圖南等人都已經整裝待發,停雁山莊外馬匹物資已經備好,只待一聲令下,上馬出長安。

這時王妃出現了,她身上穿著一身大紅的滾金針繡錦雀穿花紋長裙,猶如烈火一般紅得招眼,看神色舉止,就知是在找王爺。

李圖南與孫倬面面相覷,互相對視了一眼,打手勢催促對方開口。其實這一次他們這群大老粗火速趕回長雲,恐怕是帶不走王妃的,那邊十萬火急,等事情一定,立刻就安排車馬來長安接她。但是對著王妃,誰也不敢把這話說出來。也就是王爺這個沒擔當的男人,這時候不出現。要是這話說了,指不定王妃多難過,這麽美的王妃要是流下淚來,那真是造孽。

“咳咳,王妃……”

李圖南心道王爺不會憐香惜玉,孫倬更是個胸大無腦的,唯有自己有責任有擔當,那就自己來當這個惡人吧。他硬起頭皮一步站了出來,要把這話說出來。

但很快李圖南就發現王妃的眼中壓根沒有自己,她的註意完全不在自己身上,而在門口。

李圖南一扭頭,就見到王爺一身甲胄,腰間束著貼身軟劍,手中提著一把削鐵如泥的硬劍,未戴兜鍪,發蓬亂松垮,胡亂地垂了幾綹下來,平添了幾分落拓不羈的野味。

燕攸寧的眼珠一動不動。

他比兩年前真的很不一樣了。高了,也結實了,身材挺拔了許多,皮膚卻白了不少。不知道在長雲那樣的地方,他曾就經過著怎樣的日子。

他近來很是不修邊幅,唇邊冒出了青灰色的細小的胡茬子,眼底有些暗。風一吹,兩側垂落的亂發拂到額前來,掃動著面部的皮膚。

他在看自己,不躲不避。

可他應該不知道,她能看見他了。

“你……”

一出聲,就被霍西洲打斷。

“你留在長安。”

燕攸寧怔了,全身血脈猶如逆流,傻傻地杵在原地。

霍西洲凝視著她,用方才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重覆:“胡族亂我長雲,長雲群龍無首,我須盡快趕回,帶你不便。你的雙目未曾覆明,留在長安治療眼睛,如有需要,最遲半年之後,我會派人來長安接你。”

半年!這麽久!

燕攸寧怔怔囁嚅:“那如果沒有需要,那就是……不接了對嗎?”

她看到他的眉頭似乎擰成了結,那應該就是不悅的表情。

燕攸寧的心更忐忑了。不僅忐忑,還悲傷。

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,難道,他有可能真的會不來接她,任由她一個人留在長安老死不相往來嗎?

他們是正正經經的夫妻啊!

燕攸寧恨自己是個軟包子,還沒有質問他,語氣這麽柔和,淚水就先湧了出來。她眨著淚光朦朧的眼睛,絕望地看著他。

“你是不是後悔了,不想要我了?”

霍西洲的心臟幾乎一窒,袖下的手攥成了拳,然而沒過多久,卻又緩緩松開。

他笑了下,眼眸裏充斥著意味難明的情緒看著面前哭到發抖的可憐人兒,溫聲道:“你不要多想。阿胭,只要你想,你永遠是我的妻子,我永遠不可能不要你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乖乖在長安等我。”

他垂落眼瞼,按下腰間所懸的長劍,轉身離開了停雁山莊。

他一走,身後孫倬帶著的猶如螞蟻般密的黑甲長淵軍浩浩蕩蕩追隨而出。

李圖南斷後,他上前,向燕攸寧抱劍行禮,道:“抱歉王妃,昨夜接到長雲急報,胡族趁王爺不在軍中舉兵來犯,形勢危險,這是軍報。”

為證明所言無虛,李圖南將軍報雙手遞到燕攸寧的面前。

“現在十萬火急。王妃你的擔心是對的,長安不能久留,待那邊戰事平息,李圖南以項上人頭擔保必接王妃回長雲!”

燕攸寧捧住沈甸甸的軍報,一句話也沒有,只剩眼淚不斷從眼眶之中湧出。

李圖南轉身朝外大步跨了出去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耳畔緩緩傳來抱琴充滿擔憂的聲音:“王妃……”

燕攸寧緩過神來,淚水模糊的視線重又變得一片混沌,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瞼,撥開淚水,依然是一片模糊。

怎麽回事?

她不是已經覆明了嗎?

燕攸寧忽然感到無比恐慌,險些沒有站穩,腳下朝前一滑就要摔倒,幸而有抱琴托住她,也就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,燕攸寧驀然堅定了一個信念。

她應該去追他的。

等眼睛覆明之後,她不用拖累他們行軍,她自己去長雲。

她記得,前世她很喜歡那個地方。

“抱琴,大巫呢?我要大巫為我治眼睛。”

抱琴安撫燕攸寧,立刻去找西夷大巫。

燕攸寧獨自坐在堂上,思緒紛紜,掌中還捧著那道軍報,剛剛還能看見的時候,她看清了軍報上的內容。他們沒有騙她,長雲的形勢確實告急,之所以如此,也是因為霍西洲並不坐鎮軍中,他現在急需趕回平息霍亂。在這個節骨眼上,確實,帶著一個她會耽誤行軍,多有不便。

想她之前氣勢洶洶地在霍西洲面前拍著胸脯保證,絕不給他們扯後腿,這才過了幾日,當然不能因為這件事就貽誤了他的大事。她現在雖然短暫地覆明又失明,但這卻是一個好兆頭,倘若能一直如此,換偶爾能重見光明,仔細想想,她也願意。

打定主意之後,燕攸寧再沒有半點悲傷,坐著等候西夷大巫來。

大巫為她診治之後,嘰裏咕嚕說了一大堆的話,沒有王爺在,誰也聽不懂他說什麽啊,抱琴於是趕緊又將那位翻譯藥方的先生給王妃請過來,大巫將剛才說的重覆了一遍。

“王妃的眼睛出現了短暫的恢覆情況,這是一個好事,意味著藥用對了。之所以還會再度失明,是因為現在的王妃氣血不足,淤滯所致,只要持續用藥,徹底痊愈那是大有希望。”

大巫給整個停雁山莊都帶來了好消息,抱琴很是歡喜,“真的?我這就去告訴王爺,他們還沒走遠!”

沒等邁步出門,便被燕攸寧喚住了,抱琴納悶地道:“王妃不想讓王爺知道嗎?這可是大好事啊!”

這件大好事,想必王爺聽了也會高興的!

燕攸寧朝她輕輕搖頭,“不,先不用告訴他,以免令他分神。而且大巫不是說了麽,只是有可能會好,也沒有特別肯定,我想等我真的能痊愈了,再親自告訴他。”

“嗯!”抱琴認同了王妃的想法,催促大巫快些開藥,相信再過不久,王妃的眼睛定能恢覆如初。

大巫也頗為自豪,拍胸脯道:“我醫治了很多疑難雜癥,王妃的眼睛起初我把握不大,所以說三年治好,也是免得那個粗魯的王爺等不及就要殺了我,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,這次的治療居然會這麽順利。才這麽短時日內,就恢覆神速。依我看來,如果保持這個勢頭,再過一倆月,就能差不多大功告成了。”

停雁山莊的人聽了都很歡喜。

燕攸寧也稍稍安了心,雖然現在看不見,但多了希望不是麽?

……

賀退思閉門不出,將自己鎖在屋中已有兩日。

兩日間留侯府閉門謝客,眾人皆以為奇怪。

待第三日,留侯回府,甫一入東院門,便被賀退思阻攔了去路。

他的黑眸沈沈,“父親,孩兒有話要問你。”

留侯只一看賀退思的眼睛,心頭就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,連忙往回走,但再一次被賀退思攔住,留侯躲無可躲,只好垂拱嘆息:“有什麽話?”

賀退思道:“前不久,有一個人告訴孩兒說,孩兒不是父親所生。”

留侯只剩下心虛的一只眼還偶爾瞟上賀退思一眼,含含糊糊地嘟囔道:“你當然不是我生的,你是你娘生的嘛。”

賀退思上前一步,逼問道:“那我娘是誰?”

留侯一頓,“賀退思,你朝你老父問這麽大逆不道的話?是誰在你面前搬弄是非?”

賀退思依舊不讓,“父親,請回答我這個問題。”

這個死腦筋的兒子自己是了解的,若是不回答他,只怕他真個要弄出事情來。

留侯蹙眉,道:“我不知道。你是我撿來的。”

“……”賀退思的心沈入了谷底,“果然如此。”

看來霍西洲說的一點不錯,他根本不是留侯的親生兒子。他是被撿來的,一個不知道身份的棄嬰?

留侯知道已不可能瞞得住,嘆氣道:“當年我得知你母親居然與人私奔,氣得追出了長安,路上就將她攔下來了,我滿腔怒火,責備她紅杏出墻,但是她告訴我,她和她的表兄兩人才是兩情相悅,當年是父母之命難違,她並不是真心嫁我。嫁我幾年,她非但沒有對我移情,反而愈加思念著她的表兄。兩人情深意篤到這個地步,我也沒話好說,知道強扭的瓜不甜,就放他們離去了,哪知道在回來的路上,我就撿到了你。你被人放在路邊,用兩片芭蕉葉蓋著,像是倉促之下為了躲避誰的追殺胡亂藏著的,我見你奄奄一息,便將你抱了回來。”

留侯轉身向庫房走去,回頭,道:“過來。”

賀退思抿緊薄唇,袖中的手掐出了血痕,他腳步沈定地跟隨留侯走入侯府那間從不為外人開啟的庫房。這座庫房是留侯的私人金庫,從來不對外開啟,除了他們父子以外,連程芳菱都未曾進來過。

留侯從庫房當中取出了一口箱子,用鑰匙打開,“這就是當年我撿到你時,你身上全部的物件。”

賀退思蹲身下來,右手微微發顫,摸向箱中的繈褓。

繈褓之下,用黑色的思帛裹著一樣物事,打開來看,居然是一枚翡翠吊墜,這吊墜亦是雪花形狀,跟霍西洲給他的那一枚是一模一樣!

賀退思腦中轟的一聲,仰後坐倒在地。

原來,原來他竟真是雪美人所生。

他居然是陛下與雪美人所生之子,那個傳聞中生來不祥流落在外的七皇子!

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?

霍西洲的母親與雪美人是親生姊妹,那他的父親又是誰?

賀退思的唇瓣顫抖,望向留侯:“父親,孩兒……孩兒知道自己是誰了。”

留侯詫異:“你知道?你是誰?”

賀退思平靜地說道:“我是七皇子李藜。”

“噗通”一聲,留侯也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。

“你是說,我居然給皇帝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?”

“……”

可能是的。

……

西夷大巫為燕攸寧換了兩張藥方,因為燕攸寧體弱,用藥稍顯溫和,所以治療的過程稍顯緩慢。

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裏,燕攸寧僅僅只短暫覆明了一次,而且覆明的當天,維持的時辰也不過短短兩個時辰,天一黑,便再度什麽都看不到了。

西夷大巫倒是半點都不著急,此路不通,便換別路,修改了一番藥方之後,為燕攸寧敷用了短短七日,這一日,便收到了奇效!

當日,燕攸寧的眼睛一整天都能看見,入夜時分雖然再度失明,但是用了藥,次日一早起來,又是長達整整一日的重見光明。這個進展堪稱神速,燕攸寧極度歡喜。當晚就與幾個婢女商量,“我如今可以去長雲了嗎?”

抱琴與司棋都猶猶豫豫,不敢拿主意。

燕攸寧見她們不答話,便以王妃的身份,主動拍定:“那就這麽定了,明日修整,後日出發。”

幾名婢女不敢違背,只好點頭稱是。

燕攸寧懷著激動的心,近乎整晚睡不著。

天一亮,宮裏突然傳來消息,說是陛下召見長淵王妃。燕攸寧只得趕早起身,梳洗後登上了赴往宮城的馬車。

天子等待已久,知道她的眼睛已經恢覆,端凝少頃之後,問道:“永寧可是想去長雲?”

燕攸寧誠實回話:“是的陛下,永寧已經在收拾行李了,明日就動身。”

天子靜默,揚唇,面上含著微笑道:“兩年前的霍西洲站在朕的面前的時候,朕曾經對他說過一句話。朕說,劍開雙刃,一刃對敵,一刃朝己,在朕的心中他就是這樣一把雙刃劍,用得好威力無窮,若用得不好,則傷人傷己。朕以為兩年前他戰死沙場以後,朕不會再有這樣的煩惱了,可是現在,朕不得不再去想這件事。永寧,你是夏國公府嫡女出身,見識不俗,朕的意思不說破,你應該能明白。”

燕攸寧明白,所以她的身形猝不及防因為這句話晃了晃。

“陛下,想扣留臣婦作人質?”

她啞嗓道。

如何去用霍西洲這把劍?抓住它的軟肋這是最有用的辦法。

天子微笑凝視著燕攸寧,見她的臉色越來越慘白,許久之後,天子覆又搖頭,嘆氣道:“這固然是最好用的辦法,但朕,不願做這樣的君王。你去長雲找他吧。”

燕攸寧吃驚:“陛下?”

天子拂掌笑道:“霍西洲曾救朕的性命,朕卻防備他,用他心愛的妻子要挾他,朕豈不成了小人!你此去長雲之後,替朕向霍西洲與長淵軍帶個話,朕希望自己沒看錯人,莫讓朕失望。”

燕攸寧心如鼙鼓,激烈的跳動著,行色匆匆出了宮城。

不知怎的,她總懷疑陛下是否已有所覺察。可饒是如此他還是輕易地放過了自己。

宮城外抱琴與侍書在等待王妃歸來等車,只見王妃似乎心事重重,但又鎮定得恍如無事,緩慢爬上馬車之後,王妃輕聲道:“回吧。”

“諾。”

馬車行駛起來,朝停雁山莊回去。

燕攸寧繃緊眉頭,不知道是不是未用早膳的緣故,總覺得心慌,胃裏反酸,很不舒坦。

此去長雲,怕是山雨欲來。

長安要有大變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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